18世纪英国女王才学会拿叉子吃东西,还有教士不以为然地说,那上帝给我们手指头干嘛用?中国人吃“饭”也曾用指头,《礼记》告诫,跟人会餐时别用出汗的手抓饭。但中国人用餐具代替手指,要比西方早几千年。
筷子古称“箸”。大连有个“中国箸文化博物馆”,规模可观,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前年该馆应台湾故宫博物院邀请前往展览,受到学术界的高度重视;到印尼,又在华侨中引起热烈反响。日本学者有“箸文化圈”的提法,认为比“汉字文化圈”更广泛。科学家李政道说筷子深含哲理,中国人聪明跟它有关。
当本人应邀参与大连“箸文化研究所”的研究时,从已出版的专著看出一大空白:为什么中国文化从远古就独有筷子?于是试图用自己的“饥饿文化”观点体系给以解释。
中国先民很早就吃粟饭,不像游牧民族吃烤肉手握着骨头啃。米饭用小碗盛了送到嘴边,拿个简单用具“扒拉”一下就成,何必发明筷子?古代确有拨饭的“匕”。出土的石器时代骨匕,形状似匕首,有钝刃,拨饭、剔肉两用,后来演变出舀羹的匕(匙),跟匕配合使用。到清代,类书里还是匕、箸并提。
羹的本义是煮熟的肉,后来中国肉食匮乏,先民改吃“粒食”,只有贵族还吃肉(所以有“肉食者”的代称),百姓则用肉汤为干涩的粟粒“下饭”。肉更少就拿蔬菜填充,变成菜羹。
《韩非子》说商纣王已用象牙箸。箸的发明古老得多,先前名叫“木夹”(也作?),推想不过拿枝杈当夹子夹取小块食物,后来改进成可以灵巧操纵的两根小棍。既然先有匕、匙,为什么还要用简陋的树枝夹吃的?换言之,除了拨饭、剔肉、舀羹汤,进食中还有什么动作是匕、匙不方便操作的?这当是筷子应运而生的关键所在。
研究者翻遍古代文献,关于箸的使用只有一句话,就是《礼记·曲礼》说的“羹之有菜者用木夹,其无菜者不用木夹”。古注断言木夹就是箸。同书还说“饭黍毋以箸”,古人注释说,不许用筷子取饭是防止不等饭不烫手就吃,以免贪抢之嫌。至于何以只是吃有菜的羹才许用筷子,历来都没人解释得合乎情理。
本人是从探究中国尊老文化转而对饮食史发生兴趣的,有特殊的视角,故能提出新说。尊老文化以老人为凝聚核心,礼仪要求用美食“养老”以保证其寿康,因此强调让平民中的老人也尽量获得“肉食者”的营养。儒家经典反复强调70岁老人“无肉不饱”,孩子的饥饱都可以不顾。贫民的菜羹里只有小块的肉,家人共食时,当然得拣出来给老人吃,那就非用筷子不可。“无菜者”即纯肉羹,像注释说的可以啜食,不需用筷子拣。
这种解释还可以从中国烹饪先行细切、讲究刀工的特点得到印证(《礼记》说切肉片不可顺刀,要“绝其理”)。
宋代文化中心转向多水的南方,船民为避讳“住”(箸),代之以反义的快(筷)。这表明筷子与语言相关。进一步琢磨,用筷子拣取,伴有“指示”的先行动作及“夹着了”的后续动作;因而我用文字学方法,通过“箸”跟“者”(指示代词,唐代始有“者个”,后变为“这个”)、“着”(动词完成式,同著)的相通,试着论证筷子对汉语语法的影响。
箸文化博物馆的刘老馆长告诉我,上述观点已吸收在即将出版的《中国箸文化史》中,还受到美国一位人类学家的激赏。